佛藏 - 第12
中國佛教禪宗的特質 路遙知馬力



【高峰禪要學習心得】
參禪三要
※ 作者: 釋宗平 - 圓光佛學院大學部四年級

 

  禪宗自六祖慧能以降,南宗禪分有五家七宗之多,祖師們的證悟雖有淺深不同,但法性並無不同,如雲門文偃的因睦州會下損傷一足,痛徹心肺,從而悟入,所以他所傳的禪法不免有「風教峭迅,趨道至益」的特質;而洞山良价因涉水睹影而開悟,故倡「五位君臣說」,門風頗振。祖師們的教學方法,與各人開悟的因緣不同,而有各各不同的禪法特色。今高峰禪師的二次開悟,自回想其前後摸索過程,貴在一「信」,因信導行,而有「大憤志」、「大疑情」,內文中並無強調善根的重要性,反而說「若論此事,無尊無卑、無老無少、無男無女、無利無鈍」,然開悟有遲速之別。當高峰禪師詣北山間塔向仰山和尚請益時,才剛問訊就被一頓痛拳打出,使得高峰禪師一路垂淚回到僧堂,待到隔天一早,還是再上山請益仰山和尚,而老和尚也才願意見他。當課堂中導讀到這裡時,不禁想像當時,那哭紅雙眼一面走一邊拭淚的年幼高峰,像極了在修行道上進進退退、跌跌撞撞的我們,然祖師畢竟是祖師,一般人遇此種情境大都會裹足不敢再去,而禪師隔天粥罷「復上始得親近」,這也就是他成功的主要因素。學生認為《高峰禪要》實很適合大眾學習,內文中沒有「再來人」的神秘色彩,他和你我一樣從凡夫地修起,所不同的是:對解脫有一份不曲不撓的信力與行動。今茲將高峰禪要的思想核心,也就是參禪所須具足的三要:大信根、大憤志、大疑情等三大架構,貫串其禪法內容,試著將高峰禪師的精神明朗再現。

一、大信根

  祖師教學本懷在於對機不同時,會有不同的指導方式,而高峰禪師對教導參禪的對象利鈍與否,並不加以揀擇,其思想──「人人本具,箇箇圓成」,也就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成為他倡導「無利無鈍」的主力。修行者,首先須信自己有無價寶珠,與佛平等無有高下。眾生流轉生死的原因,皆因「縱三毒無明,妄執人我等相」,所以才「障卻自己靈光,決定無由得現」,也因是「人人本具」,高峰禪師反對學人向外參、向外追求,或學一些名相,完全不把生死解脫當一回事,越學離解脫道越遠,如毒氣深入一般。他說:「大抵學人打頭不遇本分作家,十年、二十年,者邊那邊,或參或學,或傳或記殘羹餿飯,惡知惡覺,尖尖滿滿築一肚皮……。設要知非悔過,別立生涯,直須盡底傾出三回四回,七番八番,泡去教乾乾淨淨,無一點氣息,般若靈丹方堪趣向。」其實,高峰禪師用意在於批斥那些重聞思,少實修的學人,就如阿難重多聞,多聞無過,本不應訶責,過在重多聞而忽定力。從高峰禪師訓示學人的法語「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既無差別亦無高下」的語句中,可得知他對經教亦有涉躐,乃至魔事的處理方式,引用了天台宗的治魔法,如《禪要》云:「天台云:汝之伎倆有盡,我之不采無窮」。

  參禪,不是在分別意識上下功夫,非思量之所能解,而文字語言,正是思惟分別意識所行,屬前方便,待找到修行解脫的方法後,就應全心全意為生死解脫修去。因此,不解其意的人,還以為高峰禪師教人不要學經教,只管參禪了生脫死,他站在修行解脫的立場,來看待釋尊及歷代祖師所遺留的全部經論,認為「三世諸佛,歷代祖師,留下一言半句,惟務眾生超越三界,斷生死流」,凡與生死解脫無關的一切學問,才被他視為「殘羹餿飯,惡知惡覺」。而其「大信根」思想,更是經教中所言及之「如來藏性,自性清淨心」,以教明心,信受了釋尊夜睹明星悟道所說的那句話。

二、大憤志

  學人若欲參禪了脫生死,其骨志不堅,半信半疑,就已不具足參禪的資格。有「大信根」之後,接著才能引發「大憤志」,猶如「遇殺父冤仇,直欲便與一刀兩斷」,在面對漫漫長遠、無量無盡的輪迴,「人我見」為生死的根本,而這卻又是最難破除的一關,從曠大劫來,栽培深固,若非「舉鼎拔山」之力,實難勦除那如水澆冰,愈加濃厚的人我執。而高峰禪師那份勇猛急切的心情,完全建立在「信」字上,因「信」起行,也因信的真,方能行的切,那種萬夫莫敵的勇力心情,在《禪要》中表現的淋漓盡致:

  1.若論此事的的用工,正如獄中當死罪人,忽遇獄子醉酒睡著,敲枷打鎖,連夜奔逃,於路雖多毒龍猛虎,一往直前,了無所謂。

  2.假使有人取你頭,除你手足,剜你心肝,乃至命終,誠不可捨。

  《禪要》中,像這樣勸人努力,放下一切拼命用功的例子,可舉出十例以上之多。高峰禪師不僅對認真參禪的學人做了開悟的保證之外,連即使因為參禪而今生不能了道者,縱使落在諸惡趣中,也能不驚不怖,無拘無絆,連閰家老子、諸大鬼王都要見而拱手,因為「般若不思議之威力也」,說明了一般人所誤解的「有禪無淨土,十人九蹉路」的偏見。下死功夫,不管十年、二十年,耐心的參禪;從朝至暮,從暮至朝,千思萬想只有提起「求出之心」。不管時間的長短,傾全力奮戰不懈,這股耐心和毅力,也就是高峰禪師開悟的要因之一,他那「如釣鎖連環,銀山鐵壁,不問上與不上,得與不得,今日拼命跳,明日也拼命跳」,其後自然水到渠成,「跳到人法俱忘,心識路絕。」因大憤志不顧生命修去,參話頭、起疑情,若能一舉便得,且管它「造次顛沛」,皆是猛利著鞭時節,持續「疑情」,心心念念無間,那開啟解脫的大鎖,也就呼之欲出了。

三、大疑情

  起大疑情,下手處主要在參話頭,「話頭」的選擇,宜需令行人最易起疑情為好。如高峰禪師初看「無」字,久久不能得力,後因睡中疑斷橋和尚的「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而疑情頓發,至此進入了參禪的實際堂奧。之後,他自忖看「無」字不得力的病源為何時,發覺「別無他故,只為不在疑情上做功夫」,也因此,《禪要》中並無教人參何句話頭為妙、為究竟,反而反對把「佛祖機緣,祖師公案」拿來穿鑿附會、遞相傳授、密密珍藏。話頭的選擇,高峰禪師並不強人以從己,唯以易起「疑情」為要,如他所說:「一歸何處,卻與無字不同,且是疑情易發,一舉便有,不待反覆思惟計較作意。」起疑情時的風光,雖可與定境相比擬,因為必不與惛、散二魔並存,然卻又不完全同於定境。疑情起時,含有強而有力的觀慧在其中,因疑而起專注,因專注而得定,到達「廢寢忘餐,東西不辨,晝夜不分」的境地,一動一靜、一語一默,只是「一歸何處」,且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卓卓巍巍。這種止觀並用的特殊禪法,並不需要深定,機緣成熟,即能見諸法實相,打破日前一切疑惑;如高峰禪師因疑「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此一疑情的持續,見五祖演和尚真贊卻能悟入「誰拖死屍來」,達到「物我俱忘」。疑情功夫是漸入漸深,在運行過程中,有幾點功夫轉折、轉進處:

  1.先將六情、六識、四大、五蘊、山河大地、萬象森羅,總鎔作一個疑團,頓在目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假一鎗一旗。行住坐臥,以至見聞覺知,總只是個疑團,疑來疑去。

  2.疑至省力處,便是功夫得力處,不疑自疑、不舉自舉,從朝至暮,打成一片,昭昭靈靈,常現在前。如順水流舟,全不犯手,此時便是得力的時節。

  3.至此更須確其正念,慎無二心,心心無間,輾轉磨光、輾轉淘汰,窮玄盡奧,至極至微,向一毫頭上安身。一念不生,前後際斷,從茲塵勞頓息,昏散剿除。不知行坐,不知寒熱,終日恰似個泥塑木雕。

  4.若有境界現前,即是到家之消息,此時只待時刻到來。然卻不能有等待之心,也不容一念稍縱或捨棄之心,直須堅凝正念,以悟為則。

  用功到極至處時,正如「空中栽花,水中撈月」,無下手處、無用心處,萬緣不息而自息,六窗不靜而自靜,頓入「無心三昧」。能所雙泯,行人至此往往一遇境緣便打退堂鼓,不知正是「到家消息」。所以,高峰禪師以自己的參禪修學經過特示學人,參到功夫極至處時應該如何?他示眾道:猶如關羽百萬軍中,不顧得喪,直取顏良。誠有如是操略,如是猛利,管取彈指取功,剎那成聖。若不然者,饒你參到彌勒下生,也只是個張上座。到這時「管取超佛越祖」,一往直前的去,即能更上一層樓。疑情達到心心無間,恰「投一塊石相似,透頂透底」,也就是功夫純熟時,在這時若能再度提起大信根、大憤志,相助與一臂之力,即能「一念無為,十方坐斷」。

  《高峰禪要》全文以三大為其思想核心,並貫串全文。在疑情峰迴轉折處,大信根、大憤志等,往往是向上一著的助力,它並非階段性,而是相依相攝於解脫道上,層層同行,共成開悟成聖的三大要因。高峰禪師二次開悟,雖悟境層次不同,然起疑情起到「心心無間」,達到了「難分難捨」的境地並無不同,一切恰似木人看花鳥,無人我是非,盡山河大地是個疑情。這時,待一聲、境出現,也即是尋得主人公在什麼處安身立命之時刻!

  在解脫道上,戒、定、慧三者一定是相資增上,本不可缺一,雖有重戒、重定與重慧之偏向發展,然欲解脫者須三皆必備,佛法的特質在緣起(空慧),離開法性,所談便與解脫法無關。中國禪宗重慧不重定,卻當疑情頓發之際,無人我是非,泯絕一切妄想分別,在這一點上,不也與定學做了某些程度上的會通!祖師為我們留下精粹的解脫遺產,我想,其用意並非要永久一枝獨秀於中土,而是「拈花微笑」的等待著與禪相應的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