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藏 - 第13
中國佛教之命脈-禪觀教育 現代僧伽禪修教育芻議



【僧伽禪修教育】
談僧伽禪修教育
※ 作者: 宏吉法師 - 南普陀佛學院

 

一、僧伽禪修教育的界定

  「禪修」,就修行人而言,應該是熟悉的。它常代表著「禪定的修習」,也就是修習四禪八定,以獲得現法樂乃至勝知見等利益,不過,這是通於外道的。若就欲求解脫生死的僧伽來說,它是具有更深廣意義的,那就是「修習諸靜慮功德,資以照破無始無明,以開顯究竟圓滿智慧的過程。」更直接地說,「禪修」就是「證悟法界實相的修習過程」。

  這修習過程,自來便依眾生根機的淺、深,而有兩種路徑:

 (一)聲聞禪修:聲聞人依於出離心,而斷集滅苦思欲取證,於是藉由修習禪定來加強緣起性空的慧觀,以破除根本我執及見思二惑,終而證入寂滅涅槃,得阿羅漢果。所謂:「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

 (二)大乘禪修:大乘人依於菩提心,不急求自證;為救拔一切眾生苦痛故,以諸方法修習禪定任持空慧,廣造一切利生事業,而又了知實無人、我乃至一切利生事業可得,這是大乘依於禪波羅蜜而至佛道的修學。所謂禪波羅蜜者,如《大品般若經》云:「云何禪波羅蜜?須菩提,菩薩摩訶薩以應薩婆若心,於諸方便入諸禪,不隨禪生,亦教他人,謂之禪波羅蜜。」所以可知,大乘禪修是以成佛為根本目的,修諸禪法得入空慧而不取證(大悲心故),以空慧力故,大作一切夢中佛事,成就佛道而又實無佛道可成。

  從大乘的角度來看,「僧伽禪修教育」可說就是成佛的實修教育。以下將依據大乘禪修的意義,來談有關台灣僧伽禪修教育的一些看法。

二、台灣佛教的禪修教育概況

  民國七十年代解嚴之後,僧伽出國參學便利,因此得以參訪南傳聲聞禪法,以及藏傳密教佛法等。而許多僧青年在接觸這兩個系統後,覺得他們的實修理論明確、又多有善知識指導,修習後身心很快就有所覺受,乃至能息滅當下粗猛的煩惱;相較之下,漢傳系統幾十年來,在實修方面不論是念佛或是參禪的方法,似乎很少有成就者,法門契入之次第好像不明確、而明眼的善知識又不知在何方。所以在與南傳、藏傳佛教的比對下,突然照見漢傳佛教在實修上的薄弱。故近幾年來,有許多僧青年紛紛往緬甸、泰國、印度、西藏學習,甚至有人激烈地批評漢傳佛教「口口說空,行在有中」、「毫無次第」而棄漢傳而去。漢傳佛法已傳入中國二千年,有成就的歷代祖師比比皆是,為何到今天才突然發覺這些都沒有用、都有問題?台灣佛教在實修方面的薄弱,是法的問題嗎?曾經是世界佛教中心的漢傳佛教,今日為何都一無是處了呢?

  事實上,這必須從諸多因緣來觀察,才不致失之偏頗。這幾十年來台灣佛教實修薄弱的原因,主要在於大時代的共業因緣:五十年前由於台灣歷經日本壇家佛教的洗禮及民間性台灣齋教的興盛,正統的漢傳佛教根本無法傳入,建築、思想都受日本化甚深的影響。大陸淪陷後,許多尚待養成的年青僧伽,隨政府來台,面對政局的不安定、省籍的隔閡、物資的缺乏,傳播佛教正統教義自然遭遇許多困難,乃至很多大德都受到白色恐怖的加害。所以在那個時代,別說弘揚正法、實修實證,可以說就連立足、安頓生活都有問題。

  在如此惡劣的時空背景下,為了先求得一立錐之地,當時只好(也只能)藉由世俗的方便法來接引信眾,如:講通俗佛法、辦法會、應付信徒籌資蓋廟等,從教法弘佈至建寺安僧,皆不得不隨順於世俗諦,為了讓佛教能安立於台灣這塊土地上,在實修層面上就相對的難以深入,這可說是台灣佛教慘淡的植根時期。所以台灣佛教實修薄弱,主要為時代動盪所致,所以並不是漢傳佛教無實修方法!如果中國佛教是在這種錯誤認知之下而被摒棄,實為眾生之悲、為吾等之過!

  於此時空背景影響之下,台灣佛教四十年來之僧教育在實修部分亦同樣顯得薄弱。如佛學院教育,多半依據世俗教學架構,來設計學程及作息,而且為了因應台灣佛教世俗弘化的需要,還開設許多插花、書畫、電腦等課程,這種世俗弘化導向之安立,也逐漸導引出重義解而輕實修的學院風氣。即便是要施設實修課程,也總受限於實修師資缺乏,而有所困難。因此,在這樣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的情況下,台灣僧伽禪修教育,便每下愈況!

  佛學院教育,本來就應該培養能實修實證的修道人,即便是深入經藏,也是為了實證而義解。但是,由於前面所述的因緣影響之故,以致現前的佛學院教育,多過於注重學術研究,甚至許多人還以學術成就,作為其修學佛法的主要目標。如果從祖師大德的修學過程來看,雖然也有很多祖師學富五車,研究法義,精通三藏;可是他們都有個共同特色,就是他們都具極為恭敬虔誠的信心,以全生命投入,透過解行相應而趨向實修實證。若只是重於文字義解,則終究要落入人類思惟的巢臼,自然會受六根的拘束;而人類的六根作用是何其狹小!要以這些有限的經驗,來解讀超越人類太多太多的智慧內涵(即佛道的內涵),差距是很遠的。祖師大德常比喻,文字是指頭而不是月亮,我們這一代太看重文字的解析比對,不知道許多時候是要放下文字,透過身心的行持,如拜佛、念佛、拜懺等種種方式,去體會感受世間種種的現象,乃至透過儀式化的身形訓練來降低我執、降低我們對思惟、思辯強烈的執著。經由身心實踐的行持當中,慢慢才有可能看到實相的月亮。但是現前很多佛學研究正好背其道而行,很多佛學院的訓練,特別是比較優秀的學生,未來的出路就是研究所。雖然大家都知道讀佛學院是要修行的,可是無形中就有一股誰讀得好,誰就上研究所的風氣。而讀研究所幹麼呢?做佛學研究、得到學位、當佛學院的法師,乃至領導佛學院。現在的台灣佛教,特別在制式的僧伽教育裡,這樣的氣氛是相當濃厚的。

  佛學院之教育系統有不足,道場之教育系統又如何呢?有些寺院是以道場教育來引導徒眾,其中有些也有實修實證之大德帶領,但往往教理的施設不足,而只注重生活的磨練,如做苦工、念佛等等,此種教法於大德在世時,尚有利益;一旦大德往生後,由於沒有知見基礎而無所適從,乃至以泛修行之說,大大地壞佛知見。總之,實修教育的薄弱,就是台灣佛教這四、五十年來僧伽教育之現象。

三、禪修教育的省思與改進

  如前所說,台灣漢傳佛教的植根時代,是以世俗諦流佈為主要取向;此階段建立了莊嚴的寺院、廣大的信眾、僧伽數量加速成長,令佛教漸漸被社會所認知。在眾長老們辛苦建立台灣漢傳佛教的基礎上,吾等這一代的責任,即應開始復原佛陀教法,令眾生得究竟解脫之根本意樂,導引至實修實證之方向;也唯有真修實證,方能超出世間、暢諸佛出世之本懷。若不如此而仍停留在世俗弘化的層面,將會混淆佛法根本利益眾生之內涵!有幸在近三、四年來有中生代僧伽開始反省、檢視這一代台灣佛教的問題,擔起這一階段性任務,並特意安排禪修教育納入學院的教育制度中,或根本以禪學院為名、以禪修為學院之宗,乃至納天台之教觀雙美及實修部份於僧教育中,皆是很好的跡象。

  但現今台灣要施設禪修教育,還有許多困難之處:第一是善知識難覓。如禪宗須有明眼大德為主要之引導者,藉由禪堂來訓練僧伽,爾今猛然發覺善知識難覓,禪宗如是,其他宗派亦如是。第二是經典難入。整個大環境的業力因緣為:人根漏劣、知見混雜,我執堅固,即使具有高知識水準之僧青年,亦因受西方科學之影響,及承清末以來民族自信心之喪失,對於中國所流傳下來的文化,如中醫、儒學、漢傳佛教等等,充滿自卑且認為是落伍的思想。於此因素下,對於中國佛教古文經典的閱讀能力已經降低,故現代僧青年閱讀古經典者少,能力不足是最大因素;而對於白話翻譯的現代著述,因閱讀容易,反而有很大的興趣,如此,實在很難承接歷代祖師修行的寶貴經驗。因此在善知識難求、經論難入的情況下,想導向實修實證之教育施設,則顯得相當侷促。

  以下擬就僧伽禪修教育之施設,提供幾點建議以供參考:

  第一、確立所依宗派、思想而施設禪修教育:施設者必須依自己的條件、因緣、能力、好樂等,確立明確的思想及方法。施設者本身必須先了解所依宗派的思想理路、運作方法等等,且必須有少分或多分實修經驗。

  第二、依古為師:所謂「依古」即是依中國祖師累積二千年所記載之浩瀚著作、論集,以及所建立之制度等。這些祖師的經驗皆是吾等施設禪修教育之參考。尤其台灣漢傳佛教在大環境之變遷下,法的傳承薄弱乃至中斷,此時「依古為師」更顯得重要。「依古為師」並不是食古不化,而是因為二千年的祖師經驗,其思想及制度等等皆直接相應於中國人的習性。從祖師大德的經驗中,可以接續已經中斷的傳承,使我們在修行路上不會錯認光影門頭而走錯路。此外,再依於這個時代眾生的根機和環境,做適應性的調整,如此既能接續傳承,又能開演出適應時代之禪修訓練模式。

  第三、依整體概念來施設禪修教育:在確立了所依宗派及依古為師的原則下,即可開始來施設環境、人事結構、提供教典之教育課程。而在落實課程時,還是要回到剛開始所談的──禪修教育不要看成是唯一於禪堂內禪修操作的教育,必須具整體的眼光,從禪修所必須具有的根本概念到其施行次第,即道心之訓練與堅固、菩提心之熏發、對大乘佛法之信心等依次建立。然而要如何建立呢?如諸大乘經論中提到誦持大乘經典、念佛、拜佛、禮懺等等,以建立起大乘信心;又親近大乘善知識,亦是生起大乘信心之直接方法,如法華傳中記載:有位沙彌因親近海雲比丘,誦持、背誦法華經而建立大乘種性;此外如透過生活教育以激發其菩提心、調柔心性,乃至訓練淨人及沙彌合掌恭敬等要求,都是禪修教育施設之一部份。這看起來似乎與禪修教育無關,可是它確是指向禪修,為什麼?調柔他的心性,方有可能入禪定、服勞役培福報,才能抵擋業障;否則禪修時,業障一來什麼也修不成!故知修福報、調柔心性、懺除業障、生起大乘信心等,均須透過課程安排,這些事實上皆與中國禪法有直接關係。至於整體佛法根本知見的建立:從世俗諦觀察緣起性空,至一切法畢竟空無自性之中道實相等正見建立,都必須施設在教育的過程中。甚至在建立知見、鞏固道心的第一、二年中,不一定要急於施設狹義的修學禪觀的教育;而是在道心建立、菩提心被熏發、大乘信心被誘發等正見逐漸建立後,才開始階段式地給予一部份的禪修教育。當然依於本宗派之禪修技巧,愈能熟悉、愈能去操作,乃至主事者有經驗,或是沒經驗而請有真實經驗者來指導,是更好了。這是談現今應該開始導向實修實證之路時,身為教育者於建立禪修教育所應注意之重點及次第。

四、結論

  禪修教育是僧伽佛法教育導向的主體。所以看待禪修教育,應該從整體佛法修學的角度來看:從所有佛法修學之資糧、安立之方便,去指向禪修教育。所以次第安立彼此間之關係是非常密切的;如此次第的安立與方便的安立,也是禪修教育的一部份。在建立禪修教育時,若整體概念具足,學僧將會更有機會有所成就。

  台灣佛教四十年來,感謝諸山長老們在大時代動盪的因緣下,建立了如此好的基礎;雖然這個基礎有些不足之處,如實修、實證經驗之薄弱,但這是傳承不足而不代表漢傳佛教在實修、實證上無法利益眾生,這是我們這一代台灣僧青年所必須要確認的。在實證經驗傳承不足之下,我們這一代最重要的任務即是踏在長老的肩膀上,把佛教利益眾生最根本的──欲令眾生得入佛道的實證經驗,提供方向及機會給這代或後代的修行人。此事是代代相傳的,我們這一代不一定能建立得很好,但一定要從我們這一代開始建立起來;我們不期望馬上能有實修實證的成果,但是現在不建立,則將沒有下一代乃至下二代以後的真實證果者出現。

  目前已經有許多上座比丘、法師們,開始努力這些事情,我們非常感佩這些法師。而據我們的觀察,禪修教育的施設,特別是在大乘禪觀中,應以「與薩婆若心(菩提心)相應、以大悲為上首、以無所得空慧為方便」為根本結構及內涵。依此禪波羅蜜之內涵而施設禪修教育時,所應具備的幾個重點:強調在依古為師、堅固道心、發菩提心、建立大乘信心。

  於此信心基礎、發心基礎上,再加一些輔行:消除業障、培養恭敬調柔之生活習慣。若能如此,將有機會接續中國祖師大德依於大乘經典所開演出來之禪修方法及殊勝經驗;亦能不愧於上一代教內長老大德們之努力,當然最重要是能不辱三寶、不辱佛陀交付給僧伽之使命。此事談得容易,但還是須要僧伽大德大家一起來用心、切磋琢磨。以上所談皆是學人個人之淺見,個人修學非常淺薄,僅就粗糙觀察略微談談,祈諸位大德予以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