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藏 - 第16
申論--佛教傳統義解與現代學術的融合 申論--佛教發展中的內修與外弘



【僧伽交流座談會】
僧伽禪修教育的未來展望--中台禪寺座談會
※ 作者: 諸位法師、學者 - 

 

主席惟覺老和尚致詞:

  今日十分歡迎大眾來關心佛教的未來。佛教未來的發展關鍵在於是否能夠恢復佛法的舊觀,能夠像釋迦世尊當時一樣,在種種不同的環境與時空之中,依各種的教理、法門來契入每位眾生的自心。一般人只知道佛陀是個宗教家,但佛陀確實也是位大教育家,而且提倡民主。孔子談有教無類,佛法則說人人皆有佛性,平等無二,這就開了民主教育的先河。另一方面,從規範僧團生活的六合敬制度,顯示出佛陀治理僧團很有條理,因此又是政治家。而從淨化心靈來看,佛法是教育中的教育;從佛像雕刻來看,是藝術中的藝術;從絕對的中道實相來看,又是學術中的學術,乃至可以是醫學、心理學、科學、天文學等等。然而一般社會人士不一定能如此了解佛法,所以我們推廣佛法,首先就要從教育著手。

  今天談禪修教育,禪者佛之心,佛心就是清淨心、平等心、慈悲心、絕對心,綜合來講就是定與慧。面對二十一世紀,我們不僅自己要在禪修上契悟,還要能利他,以禪修的智慧與慈悲來宏揚佛法,如此對人類心靈的安定,世界的和平,將有相當的助益和提昇,這是人類世界最大的福報。

  個人代表中台禪寺再次歡迎大眾蒞臨,歡迎聖輝大和尚,及上座諸大善知識,同時也感謝大眾的關心,撥冗來此關心佛教未來發展、禪修教育以及關心中台禪寺。

聖輝法師致詞:

  剛才老和尚語重心長、慈悲親切的開示,把禪宗的三昧向大家作了契理契機的交代。禪是什麼?可以說「一色一香無非中道、行住坐臥都是禪」,它可以是文化、宗教、教育、美學、醫學。但儘管「一色一香無非中道、行住坐臥都是禪」,禪卻又什麼都不是;如果你執著禪是宗教,執著禪是教育,那也不能開悟,所以禪是非常活潑的。

  在當前的世界,我們正需要精神的歸宿,為什麼呢?在二十世紀,苦難深重,人們迷失了心性,二十一世紀,科學太發達,人們還是迷失了心性。迷失心性,就產生更多的貪嗔痴,因此我們必須回歸本性,認識自己。而禪就是要我們明心見性,見性成佛,所以這將成為二十一世紀人民最好的精神食糧。

  我們明白禪的實質是「一色一香無非中道、行住坐臥都是禪」,但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我們還是要透過坐香而開悟,佛陀也是透過菩提樹下坐禪成道的,坐禪是最好的修行方法,但沒有名師或好的方法指導也不行。我禪坐的資歷很淺,沒什麼體會,更沒有開悟,開口則錯,明知錯了還說,為的是拋磚引玉,不像惟老是飽參飽學,所以希望在座諸位上林、諸位老參們,能把對禪修的體會,對禪修未來的展望貢獻出來,讓大家共沾法喜,把禪宗好好復興起來,才不辜負老和尚的開示。

惠空法師:

  兩岸開座談會因緣很難得,我們要把握時間好好交流。在此,我先拋磚引玉提出一些禪修教育面臨的重要問題,問題之前,先說明一些思想背景:

  第一、《六祖壇經》講到:「我此法門,不論禪定解脫」,說明禪宗是不論禪定的。第二、禪宗很多祖師都不讓我們看書,要我們一句話頭參到底。第三、天台宗有圓頓止觀、漸次止觀。

  我要問的問題是,對未來禪修開展而言,現在是比較特別的時代,資訊、社會、經濟、政治各方面都在變化當中,佛教也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所以我們要如何思考佛教禪修未來的發展?由此種種,我提出以下五個禪修教育面臨的課題:

  1.如果以禪宗而言,祖師們不讓我們看書,一句話參到底,那禪教如何會合
   ?

  2.禪宗祖師不論禪定解脫,那麼祖師禪和如來禪要如何會合?

  3.天台有圓頓止觀和次第止觀,密教也有所謂生起次第與圓滿次第,圓滿與
   次第怎麼融合?

  4.現在淨土宗很流行,密宗也有他力的思想,自力與他力在未來的禪修上怎
   麼融合?

  5. 為適應新的時代,在繼承傳統與開創新的禪修法門之間,要怎麼處理?

見護法師:

  對於惠空大和尚提出的問題,每個問題都值得探討一兩個小時,見護在此僅能簡略的回答。首先,關於「不論禪定解脫」:當六祖談到「不論禪定解脫」時,他是強調「佛法是不二之法」。這是因為當時的人,以為禪定是禪定,解脫是解脫,執著有實法可得。當時大家執著於漸修的禪法,認為必須要打坐、必須注重事相上的修持,譬如不淨觀、四念處觀等種種方法,才算是禪定,其他就不是禪定。而事實上,真正佛法的精神,在於動靜不二,不論在任何境界、場所、心境,心都要能夠明白做主。所以我們應該了解祖師所講的話、種種公案、開示,都是針對學人的執著而發。在當時,大家對教理已經有相當的認識,但是執指為月,執著教理,變成空談教理,沒有契入心性,因此「不論禪定解脫」是六祖針對當時流弊之言,並非意謂不需要禪定,不需要解脫。禪定、涅槃都是佛法,六祖不可能否定這些,重點在於不能執著,而要善於運用,要了解漸修、頓悟二者是一體的。

  至於祖師禪與如來禪如何會合的問題,從祖師禪的觀點來看,「圓人修法,無法不圓」,所以修如來禪,還是要用圓頓的知見去修。如果沒有這種觀念,則漸修是漸修,大乘是大乘,小乘是小乘,隔歷不融。若能從圓頓的觀點來看,如來禪也是圓修的方便,權不離實,一切都是圓融的。

  那麼不看書,禪修與教理如何融合?說不看書,也是針對當時的弊病而言。當時參禪學人,許多都是飽學之士,對佛法教理有深刻熏修與認識,不過難免執指而失月。所以既然已經知道這麼多道理,就應當在心上用功。而且,如果一個人剛剃度,什麼都不看、不用學,就要打坐、參禪,方法都不知道,要怎麼開悟呢?再次,如果有大善知識的指導,能夠隨時隨地觀察學人的根機而教化,這樣也許就不需要看太多的經教;但是善知識難求,所以大家對佛法的基本教理還是需要了解。最後,回到剛才「禪教融合」的觀點,難道誦經、看經不是禪嗎?看經的時候,聞、思、修並重,從知道教理的這念心去契悟,能夠圓融運用,通達空性,禪與教就是一體的。

  圓頓與漸次止觀也是類似的問題。我們知道天台智者大師,跟《般若經》、《大智度論》有非常深的淵源,初祖、二祖、三祖可以說都是因《大智度論》、《中論》而開悟的。《大智度論》裡面其實如來禪跟祖師禪都有,畢竟空就是「滅一切觀」,這就是無念,跟六祖講的無念是一致的。智者大師雖講空假中種種止觀法門,但最後重心還是在圓頓止觀,一心三觀就是為契入圓頓這一念心的思惟方便;同時思惟空、思惟假、思惟中,但空、假是什麼?空假不二就是中,所以龍樹菩薩說:「世間即涅槃」,世間、涅槃無有二法,沒有絲毫差別。當然要能夠契入這個境界,是需要一番工夫的。

見悟法師:

  剛才惠空法師提出的問題,最後是禪和淨,以及傳統和新興宗派如何匯通的問題。我們知道禪修是指這念心,依這念心為方向去著手便不會出錯。佛教主旨在於修善斷惡,只要我們秉持修善斷惡的方向去行,相信不管是傳統或新興,都不會互相違背,就像現在學術研討會一樣,結合過去傳統,討論佛教正確的知見、觀念,而使義理能夠更加明白。當然最後還必須透過禪修,以實證的方法入手,才能對佛法有真正體會。

  在淨土經裡時常提到淨土即淨心這個道理,我們知道「土」就是指這念心,土有增長義,表示這念心能夠生出、含藏一切萬法。淨土經著重事上的描述,理上便是指這一念心。佛教法門無非是依每一個人不同根器而產生的「對治法」,因此才開出禪、淨、律、密等等宗派來破我們不同的執著。釋迦牟尼佛成道時說:「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妄想執著破除了,無師智、自然智一切現前。所以不管是禪定也好,經教也好,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破除了執著,就能達到淨心、定心、明心的目的。

  禪修教育的方向有很多,各位對於禪學研討方面的經驗也是相當豐富,見悟在此想請教聖輝大和尚,大陸方面目前禪修發展的情況是如何?

聖輝法師:

  論及在大陸怎樣引導禪修,大陸經過了文化大革命後,佛教沉寂一段時間,自一九八○年以後才再開始培養人才,恢復了很多佛學院和禪堂。很多人以為大陸佛教被徹底摧毀,事實上沒有,因為在文革期間,有很多老禪師雖受到很多磨難,儘管當時的條件很艱難,但他們將這種艱難的環境當做是修行的增上緣。文革後現在寺廟已修復,在很多道場都有禪堂,佛學院的學生、寺院的小和尚都留在禪堂,繼續禪修,每天禪坐五、六支香。學院主要在學習戒定慧,學習大乘的基本教義以外,另外有的修念佛法門,有的則在禪堂裡坐香,將禪修和學教結合起來。由於修學沒有老師指導是不行的,所以大陸在對學生的教育方面,學生可以依他個人所好,選擇想專攻之處,再由老師指導。

惠空法師:

  禪宗跟其他宗派修行的差異處,我個人是比較願意遵從禪宗祖師的說法,就是一心參禪的人不可以同時讀經論,參禪的人可以學些參禪的方法,可是對於經論等思想就要放掉。所以禪教結合,我認為是屬於其他宗派的,這裡的禪是通指禪觀,而不是專指禪宗,教是指思想理論。經典上所描述的思想理論,它可以做為各個宗派修行的指導,我認為禪教結合必須這樣解釋。古代的祖師,像智者大師、慧思大師、慧遠大師都是讀《大智度論》、《中觀》契入的,這是禪教結合。禪教的結合我認為必須從這個地方去思考,我的觀點如有不對的地方,請多指教。

見護法師:

  佛法八萬四千法門,每個人根機不同,修行方式也有差異,舉例來說,《大智度論》談空與實相,二者沒有差別;而去契悟這個理,則主要是用思辯、思惟修的方式。這點對智者大師產生非常大的啟示,所以天台的一心三觀,也是用思惟修去契入不思議。另一方面,禪宗祖師開創出來的方法,則有所不同;中道實相觀、無念這個法門,並非思惟修;由於眾生的心從無始以來,總在攀緣執著當中,而我們以當下一念不生,一切念頭不執著這個方法,來淨除攀緣執著的習氣,契入無生。

  至於要不要看經,我們可以從自利利他兩方面說明。在佛法上要有所成就,一定要透過一番自修功夫。禪宗祖師所倡導的是一個能讓人專心一致參禪打坐乃至開悟證果的修習方法,這是一個殊勝、重要的法門,但是並不妨礙先看經或後看經。確實,在專修的過程當中,是需要隔除萬緣的,至於隔除萬緣的方式則需要善知識的指導。在關房裡真正用得上工夫的,就不需要看經了,但要把修行方法掌握清楚。如果在參禪當中遇到境界,要知道如何處理。其次,一般說來悟道之後還是要看經,因為如此才能廣利他人。臨濟禪師開悟之後,有一次去拜見黃蘗禪師,看到師父在看經,問他為什麼,黃蘗禪師說「畢竟要為人使得」,意為要度眾生,做一個導師。所以參禪與看經是不相違背的,端看善知識如何依個人不同的根機,給予適當的指導。

濟群法師:

  我認為禪與教即使在宗下也是不該對立的。從達摩祖師傳來禪宗,就提出「藉教悟宗」,早期的《楞伽》到後來的《楞嚴經》、《圓覺經》,乃至《般若經》,都是禪宗重要的典籍。那麼我們為什麼說禪宗是「教外別傳」?根據我的理解,主要是宗門和教下在修行上有它獨到的方式。教下有很明確的次第,就是有親近善知識、聽聞正法、聞思修、戒定慧的系統。而禪宗就不太講究這些,唐代的大禪師們,譬如德山棒、臨濟喝、趙州茶、雲門餅等,他們皆有非常獨到的方式和風格,有別於教下的次第。當然後期禪宗的參話頭,可能就將戒定慧等融入一句話頭一起解決。這都是方法上的不同。

  但就禪跟教來說,即使是祖師禪應該也有相通的地方,就是見地相通。禪宗講到「不貴汝行履,只貴汝知見」,行是根據個人的根器而定,但知見非常重要。為什麼唐代很多禪師不重視教理的學習?我想跟當時大善知識輩出有關係,因為如果能得到大善知識的指導,雖沒有「教」,但大善知識的一舉一動就是教,就可很直接契入。在我們這個時代缺少大善知識的情況下,假如沒有教理,如同「盲人騎瞎馬,夜半鈴聲馳」,那是非常可怕的。所以我認為從一開始,禪宗和教下就沒有矛盾,只是在入手處修行方法有差異,在知見上是一樣的,就像禪宗開悟、教下的見道,是有相似處的。

  惠空法師提出的幾個問題,像禪定跟禪宗、念佛與參禪,剛才兩位法師都從禪宗的角度去談它,譬如,站在禪宗的角度,佛法是不二止觀,這就是以禪去融淨,或者是以禪宗的禪去融合禪定。如果換從整體佛法的修行上來說,其實禪定有禪定的修行方法,禪宗有禪宗的修行方法,我們知道禪定的修行是從六根門頭攝一而入,是講究心要有所住,而不是無所住;念佛觀要把心住在念佛上,數息要把心住在數息上,而禪宗的修行是以「無住」入手,要「心無所住」、「無門為法門」。兩者不論在修行的形式上或用心上,都是截然不同的。當然站在禪宗的角度,當下這一念,歷歷分明,不為外緣所動,具有定又有慧,定慧不二,禪定與禪宗不二。念佛與禪也是一樣,念佛以往生淨土為目的,參禪以明心見性為目的;念佛的人重信願行,禪宗的人重視當下的一念;一個信「他」、一個信「自」。但如果用更高的層次來看,又可得到契合與統一。

心行法師:

  今天我們運用語言、文字的時候,譬如說「中道實相」、「見性成佛」及許多禪宗術語名詞,是不是要考慮它在原始出處的含意。要理解它當時的指涉,它是不是有其創發性,這創發性指出了什麼意義?我們隔了這麼久的時間,在運用這些話的時候,可能創發性已經失去,漸漸地只是流於標語、口號,這樣佛教的義理將變得非常籠統,而不能找到問題的關鍵點。因此我們在講禪宗修行的時候,是不是也要站在比較精確的角度去理解它。

見護法師:

  對於這個問題,個人認為名相的意義基本上端看我們怎樣賦予,隨著我們的定義而定,名相本來是沒有固定意義的。重要的是,佛陀說法時,要我們契悟的道理是什麼?

  佛法講「法」與「義」,「法」是佛陀所說的法,這是一種名相、一種術語,而「義」是法的意義、法的涵義;法與義就是「教」。法是文字,從經書上可看到,但佛陀要表達的真實意義是什麼?由於時代的演進,或許需要用現時的語言重新詮釋佛法,所以每一代都有新的論註、解釋;但是它的根本意義是不能變的,是需要去契悟的。這又牽涉到一個問題:現在我們要弘揚佛法,要怎樣傳教才能保持傳統的精神,同時又能夠用現代人足以了解、契合的語言來討論。所以今天的主題之一,傳統與新興的結合,首先對法要有正確的認知,然後再觀察我們的生活環境以善於運用。

惠空法師:

  我們今天討論禪修教育的未來展望,所以我想提一個實際的問題,就是今天面臨三個系統的宗教:北傳、南傳、藏傳,各有不同的禪修方法,在不同思想的衝擊下,我們該怎樣去面對這樣的問題?希望大家能提供意見。

學誠法師:

  從簡介中,我們知道中台山的禪修法門有三方面:一個是數息觀,一個是參話頭,一個是中道實相觀。這個話題很有意思,數息觀是原始佛教二甘露門之一,參話頭是中國禪宗門庭廣為流傳的法門,中道實相觀是天台宗修行的方法。如此它既有原始的根基,又有教派的根基,又有禪宗的根基。這三者如何相互融合?如何在教理方向、在實際修行的方法和步驟方面,讓人有更清晰的感覺?我在這方面還不太清楚,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中台山提到農禪並重,現在我們修的禪,到底和過去的禪有什麼區別?「農」在古代指農業,現代的工商社會,「農」或許指各行各業,這也是我們要思考的方向。

惟覺老和尚結論:

  剛才談論重點在於禪淨與看經的問題。我們必須明白一個觀念,佛說八萬四千法,所有一切言教都是隨眾生根機設施的。禪是一個法門,種種的教法也是法門,由於每個人迷悟有深有淺,所以用這些法門來破除我們的執著,除去我們的心結、心垢、心障,最後法法殊途同歸,回歸當下的這一念心。這一念心也有深淺,祖師開悟,不一定都完全大徹大悟。悟是有深有淺的。所以念佛要念到花開見佛,見什麼佛?見法身佛,就是禪宗。花開見佛悟無生,什麼是「無生」?不生不滅的這個心,就是無生。而真正的禪宗,就是當下這念不生不滅的心。念佛功夫也有深淺,念到「事一心不亂」,最後達於「理一心不亂」。事一心不亂就是止觀;理一心不亂就是禪。如此可知,參禪、淨土與教理達到最高境界後,都是不謀而合的。

  至於禪宗雖然不立文字,但祖師大德留下來的語錄卻是最多的,超過了各宗各派。因此,參禪之時是否要讀經,端看個人修行到什麼境界,視個人的根機;智慧較淺的先依文字事相修行,而智慧較高的則從理上去契入。總言之:佛法一是講因果(事)、一是講心性(理),佛法第一義是不生不滅;佛法講因果,也無非是當下的這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