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印記
十月中旬,收到惠空法師送來「兩岸禪學研討會論文集」,剎那間憂喜交集。憂者,萬佛寺在此次九二一地震中受到重創,琉璃飛簷已傾,古意盎然全差,百來位僧人猶廁身篷帳,尚未有明確安居之處。喜者,所有的師長除了歎惜、安慰之外,更不斷的鼓勵打氣,要求同學們,在此艱困的情況中,莫因地震的重創而懷憂喪志,更要提起正念,「在生命的現前因緣中,強觀諸法的無常性」,而經教的聽聞與薰習依然要持續下去。更感念學院常住在此百忙之中,鼓舞我們來參加這次的「研討會」。
入夜,藉篷帳外的路燈看論文集,樹影婆娑,微風習習,遠方犬鳴釁釁,空谷迴盪,頗能領會古人「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的意境。近十五的月,在澄淨的夜空中顯得分外皎潔。明月清輝,夜涼如水,帳內僧人酣聲已作,白日裡惶惑不安的心在眠夢中稍稍得到了安頓,夜的清靜唯我一人獨享,與「法」為伴。
一個月前的中秋月,正是地震後的傷心之月,讀書之機不敢奢望,復學之計遙遙無期。而今,轉眼已過一個月,創傷在時光荏苒中療治。重回慈明寺復學,再見課桌書類,一則以慶幸猶有福報續學,卻又隱憂於樑折垣斷的復建艱難。然而,同窗共硯的全體師友,都有共同信念,無論生活如何艱辛,現階段「學習」的任務還是必需完成,更不斷的以「發菩提心,立堅定志,為廣利一切眾生而學」來勉勵彼此,只要信念不失,必能克服困境。
北上參加研討會,進入台北市區,繁華的都會風光一覽無遺,但見高樓聳立,車流接續,一切依舊是太平繁華,絲毫未受「驚嚇」的模樣,使經歷震劫的我們有恍若隔世之感。夜宿十一樓的台北慈明講堂,每有公車經過,便忙不迭一陣抖動,使我們的神經線一直是緊繃的狀態,隨時準備逃生。畢竟在災區的〝震撼教育〞猶存我心。不過,苦難的環境使人受到鍛練,在經歷危機的同時也粹勵了希望,而有勇氣正視慘淡的人生,坦然面對生命的印記。
飄萍僧蹤
距離去年參加兩岸禪學論文研討會後,今日再次佇足師範大學校園,再次抬頭仰望幢幢富含文化、教育底蘊的建築物,使我心生孺慕。望著這些規模宏偉的大樓,我心中閃爍著感動。如此思維著:在時代的飄流中,多少人曾於此寫下生命的光輝;其翩翩風采,雍容風範,而為人群所熟悉、讚許。浪濤般進出此地的風流人物,其過往的歷史鏡頭如何?生命中有那些的風浪?生活的腳步如何?理想的執著如何?鵠的又在那裡?可曾激盪出多少履歷、功業,發跡出值得喝采的堅持與理想!今日來此參加「論文研討會」的我又將聆受什麼法味?將為我生命注入什麼風光!在時空因緣交集中,此時此地的師範大學,無言的交待蘊含的生命況味與情感流淌教育大樓的會議廳裡,沒有繁麗的布幔綴飾,清簡的幾盆花飾,盆栽三兩,主席臺上,正中放置著香爐,莊嚴的佛像跏趺坐著默示生活中的大定,在簡單中透露著莊嚴。爐香裊裊的冉冉升空中,每個人莊嚴肅穆的梵唱著三寶歌,並為九二一地震罹難者虔頌《心經》一部,以慰超脫。
兩天的研討會序幕於焉開啟,與會的出家法師更是會中焦點,二天的議程,時時可見師父們一襲緇衣,或受來賓的問訊、寒暄、請益;或三三兩兩針對研討會中議題意猶未盡的熱烈討論著;或有於休息時間默默於清幽校園中獨自經行者,氣宇軒昂,玉樹臨風的丰采,衣袂飄飄然,彷如從古畫中出走到現代,與校園一隅兩三打太極拳的外國留學生,相映成趣。「聖法談,聖默然」的精神表徵自然流露而出。
法義辯析
此次研討會,可以看到惠空法師多年來在大陸教界耕耘的成果。大陸方面頗重視這研討會,組織了一團訪問團來參與盛會,僧俗二眾都有,有幾位教授的著作更為臺灣學子耳熟能詳。如:方立天、樓宇烈教授等,法師除了如學誠、濟群等幾位蒞臨外,也增加好幾位優秀的比丘來參加。臺灣方面更是一時俊彥會集,大會氣氛未曾有也。
會中見到許多慕名已久的學者及法師,意氣風發者有之,含蓄內斂者有之,有的雍容大度,有的寧靜安詳,各現特質。針對議題,各展雄才大略,廣博的學識,無礙的辯才,實令後學汗顏。問答思路縝密,博徵廣引,台風穩健,令人欣賞、讚嘆。尤令參與者值得學習及增上的,是出家眾的自我肯定「出家的生命業感是不同凡響的」,您可以是博士、教授,但涵於中、形於外的佛法正知見和修道風骨才是難能可貴的。
盛會成辦,本需眾緣成就。有緣齊聚一堂,不被煩惱障心得能聽聞正法,又是莫大榮幸。感恩之餘,與會後些許感想,不揣疏陋,訴諸筆端,與眾分享:
ㄧ、主題明確有力:沿續去年餘響連連的禪觀思想之議題,這次的主題更加深入探討中國佛教兩大主流思想「念佛與禪」的關係,會中對此議題也從多方面切入探討,甚至中場的專題討論「自力與它力的融合」亦由此主題衍生各式各樣不同看法,而引起廣大迴響。若一主題在探討後,能使與會大眾,發起重新省視個己知見,或有增廣見聞一新耳目的作用,便達到辦研討會的意義。美中不足的是,如此炮聲隆隆、熱鬧非凡的論端,到了第二天的綜合討論,還有許多人弄不清楚「念佛」不只是狹礙的「念阿彌陀佛」;「禪」也不單指「禪宗」。話語一出,群眾嘩然,倒也忝為花絮,令人一讚。因為,許是出家眾耳熟能詳的思想,私毫不引以為問題,而在家居士學者卻在佛教的認知上力有不逮。或許以後有相關會議再舉辦,可加強主題的申明,俾便出家在家有一統一的認知,以免錯誤再次產生,貽笑方家。
二、場次安排極佳:這是一個「宗教團體」辦的研討會,議題也是關於此宗教的教理思想,這一立場極為明確。會議過程中細心的人一定會發現,大會在安排發表人和評論者上真是用心良苦。發表者若是法師即敦聘法師講評,若是學者發表即由學者評論;或是大陸的法師、學者發表即由台灣的法師、學者評論,或更替之。雖不免暗中較勁,但更實質地促進了交流作用,間接地揚棄兩岸情結絡印。這是本次會議的特色,主辦單位的用心,值得體認。
修道人用心於生死解脫大事,發而為文,本就不免間雜宗教情懷。解脫大事又是修道人看家本領,也唯有出家同道可以體會僧家意涵,包括特殊的宗教經驗,以及法門修行後的歷境練心,在在都是唯有身在佛門中者所能體會。所以,法師的論文由法師評論,如此的安排,確實而明理。倘若在學術論文範疇之下而有稍許宗教氛圍展現,或許言詞聲調高昂激越,也無非「不忍聖教衰,不忍眾生苦」的大悲願使然,本就無可厚非。但若由學者講評,恐怕又要落入「捍衛佛教」之譏。既要遵守學術規範,又要不失宗教情操,本就難以兩全。相信參加者均藉此機緣見識到兩岸菁英的思維模式,是活潑熱烈的亦或保守拘束的,還是敦厚樸直的。既收到文化交流之效,更提供後學之秀〈筆者與列席者許多為佛學研究所學生〉審視與學習機會,此豈不甚美嗎?
三、「念佛」觀的狹礙化:會議中突顯一個盲點,就是:「念佛」法門從原始佛法以迄大乘佛教,本不限於是淨土的。但一般人的通病,將「念佛」直覺的認定是淨土法門,加上其背景「他力」成見甚深,或偏見於「度亡」的心態,相較於「禪」法的熱烈討論,「念佛」禪觀思想似乎較被忽視,顯明大眾事前關心不足,閱覽不夠而未能就「念佛」、或念佛與淨土的相關議題提出有深度的看法及見解。試問除了專研念佛法門者,以及佛學院開過相關的課程,誰會去關心此一淵源流長的禪觀教理。會中有好幾篇關於「念佛」的論文,無論就歷史的源流、遞演,或禪觀的演變、消長,或義理的融合、轉換,或祖師大德的念佛思想等,都提點出前人所未有的文獻與見解,更見「念佛」「佛隨念」「淨土經典」等教理思想的含蘊豐沛,值得開發研究。
四、兩廳同時進行的難以抉擇:此次大會首開風氣之先,採兩廳同時進行方式,使參加者徘徊於兩廳之中作抉擇,這樣的安排,無論就後輩學習、吸收、鍛鍊、成長的角度,或學者專家相互「關心」的角度,魚與熊掌難以兼得,都感到相當的遺憾。再者,發表的時間簡短而緊湊,往往使發表者無法盡訴胸中塊壘,收聽者也不能淋漓盡興。尤其是其中有些論文教理思想兼備,使人想一聽究竟;有些是大眾迴響甚切,然言未盡意,場內便鈴聲乍響,略有不盡干擾之失。若能就論文的長度、廣度及深徹不同,而作發表時間上的調整,或可一試吧。
五、樂見對岸佛教的復興:此次大陸僧人與學者能揚棄「兩岸」的敏感問題,熱烈參與研討會,實是精神可嘉。其寫作技巧、結構鋪排,頗見其古樸敦厚,踏實為學;在資料甚難取得,文獻極為欠缺的情況下,能砥礪為文,實應得到鼓勵與嘉許。若有因緣,倘能汲取學術素養來開闢論文疆域,佛法在大陸的流佈,定是指日可待,我們更樂見其成。
六、期待他日兩岸禪學會議,能有更多出色的比丘尼列席發表臺上,為佛教振興起弊共盡心力。這是許多參與者會後心聲,我僅代為提出。
賦歸晚唱
兩天來,我們暫卸憂慮,在此薰習生生世世受用不盡的智慧法財。歸途中,省視了內心的激動處:世尊及諸祖大德在浩瀚卷冊中教導我們什麼?我們應該努力什麼?這樣的研討會在傳達怎樣的訊息?本人覺得很簡單卻也很嚴肅,就是:
個人解脫道的完成亦即佛教使命感的完成
研討會的過程中,那清淨莊嚴的僧人不就在莊嚴佛教嗎?各位居士學者不就用自己的佛學素養在莊嚴佛教嗎?辛苦的工作人員不就用自己的謙恭和穆的言行在莊嚴佛教嗎?若每個人都能認知自己是佛教的一份子,有休慼與共的使命感,便是佛教的護航。若每個人都愛讀佛經、研究經教,即是佛教的發達、普及,佛教的成長。若每個人都能照顧好自己的形象與思想理念,即能引導人們對佛教有正面的認知。
若續佛慧命,傳佛法燈的使命感是理想,研討會即在發生著積極的作用,潛移默化的功能。以此佛教的理想作為生命的動能,讓我們在作事中莊嚴福報,在為學中莊嚴智慧,莊嚴了自己即是莊嚴了佛教,分分的莊嚴即是法法的相續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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